七月十二日，十四点二十三分，距离临海防卫圈16公里，B区。
濡湿的地面不断溅起泥水，粘在略有些破损的裤腿上，视野里的灌木不断拉近又消失，因为快速跑动而吹到的冷风让原本就有些泛青的脸庞显得苍白。
救我的人到底什么时候到？
冠信杰看着手中已经损坏的发信器，这是父亲给他的，说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使用，一定会有志愿到，不过发信器的按键和通讯功能受到冲击早已无法使用，仅剩下小小的显示器勉强能当镜子使用。
不过，这是我吗？
嘴有些哆嗦，屏幕中映出的脸是如此糟糕，仿佛是好几天没有洗澡的难民一样，满脸的污泥掺杂着干掉的血液，要多落魄有多落魄，冠信杰小心地将发信器收到怀里，虽然不知道这玩意到底还有没有用，不过这是救援人员确定他位置的唯一方式，而另一只手紧紧攥着的希望，是那把他吹的很强的新式步枪。
“冠信杰，回头，开枪！”
沉重的落地声伴着凌林的惨叫，冠信杰毫不犹豫的停下回头，枪托抵住，拿稳手中的步枪，扣下扳机，一连串弹壳从抛弹口飞出，枪口冒出橘色的枪火。
噗噗噗！
命中目标，传出了一种古怪的声音，好似沉入大海似的，完全无法判断子弹造成了多少伤害，不过从循声者口中的低声闷吼来看，多少还是有点作用的。
“走！”
凌林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跑，胸口巨大的伤口不断渗出着鲜血，手上的武装从外观来看，距离废铁也没有多远了。
“救援还有多久？”
调整了一下呼吸，凌林沉着声音说道，虽然他此时真想咆哮一声，甚至上去给冠信杰一巴掌，但是此时这样做了，结局只能是两人都葬身在此。
“应该，快了。”
过了多久了？
一分钟？十分钟？半小时？
现在根本没办法关心这个，冠信杰只能回答“快了！快了！”，这是唯一的希望了，他也很希望下一分钟救援就能来，但是在这“快了”当中，他们这一行人，只剩他和凌林了。
“快了？快了？”
凌林籍着怒气，大步大步地迈着腿之时，一记拳风从身后袭来，；待凌林察觉的时候已来不及，只得狼狈的朝着侧面翻滚来躲避这一记直拳。
是循声者，恙感染后的二级形态，攻击欲望强烈，并且对声音有些极其敏锐的反应，身体素质较作为人类时略有提高，课本上是这样告诉冠信杰的，不过这种“略有提高”竟然硬生生吃下了新式步枪多达四十发子弹果然教科书上写的都是仅供参考。
一击不中，愤怒的循声者发出刺耳的叫声，换做平时，这叫声能够引来更多的感染者，不过好在两人跑了这么久，当前所处的位置是B区边缘，A区又刚刚被军方清理过，任其怎么嚎叫，也唤不来其他感染者。不过，仅仅是这一个循声者，就足够虐杀他们了。
翻滚躲避了循声者一击的凌林顾不得拍下脸上的泥水，第一反应便是确认一下手臂的装备还能否勉强用一用，遗憾的是，这装备当前的问题能不能修而不是能不能用，全钢铁制的机装上布满了细碎的裂缝和一条巨大的创口，根本没法再次使用，就结论而言，不如脱下装备当块铁来挥舞，说不定更加实在。
“怎么样，还行吗？”
面对追上来的循声者，冠信杰可不想坐以待毙，立刻确认了一下子弹量，便扣下扳机，朝着目标倾泻火力。
“机装没法用了，你还有多少子弹？”
凌林解除扣锁，果断的脱下了手臂上的机装，少了这个负重，他能更加迅捷，不过也失去了和循声者正面作战的可能性。
“还剩40多发。”
确认了备弹，两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不过还有一枚手雷。”
至少还有能杀伤循声者的手段，还不是等死，一颗手雷至少还能拖延个十来秒，加上子弹，他们还有三四十秒可活，支援要是还不来，就只能肉身对抗了。
可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有什么能力用肉身对抗二级的循声者呢，要知道哪怕是在训练有素的军队中，能够不使用机装，肉身对抗循声者的，绝对是精英中的精英。虽然说循声者的身体素质比较起正规军，也不过是五五开，只能说皮肤更加坚韧而已，不过循声者给你一巴掌打的皮开肉绽的，你便有感染的危险，必须第一时间治疗，你一拳头打在循声者身上，他吃痛但是完全不影响战斗力，更别提这个战力对比完全来自教科书和老师的吹嘘中。
冠信杰和凌林用肉身争取时间，那无疑是用命在做斗争。
“换弹，用手雷吧。”
冠信杰扳下已经打空的弹匣，手还没有摸到新的弹匣，循声者便扑了上来，哪怕此时他的的身子因为中弹颇多，已经鲜血淋漓，植物体绿色的汁液也溅的到处都是，不过只要头部和脊椎没有受到重创，这些只是些不痛不痒的伤罢了。
“收到。”
凌林握住安全握片，一手拔掉拉环，估计着时间，将手雷抛出，精准的在循声者的面前爆炸开来，形成一片橘色的火幕。
“要是能直接炸死他就好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
话音刚落，巨大的哀嚎咆哮声从烟雾中传出，黑色的身影窜出，明明只有不到两米的身高，却带给两人无尽的压迫力。
“冠信杰，开枪，这一炸，他也只是强弩之末而已！”
凌林硬着头皮大叫着。确实，这一记突如其来的爆炸，带走了循声者的一只手臂，身体各处也都是焦黑一片，说不定再来那么几枪，就能干掉他了。
“卡镗了！”
“你马的，为什么？？？”
“这枪好像是缺陷品，抛弹口有问题。”
“都到这一步了，你告诉我我们最大的依仗，是缺陷品？”
凌林回过头，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把被吹上天的自动步枪已经被扔在了地上，冠信杰早就跑了老远了。
“你……”
凌林的声音尚未从喉咙中传出，循声者的拳头早就印在了他的脸上，少年被这猛烈的冲击摆布着，飞的老远，抽搐着在湿冷的地面蠕动着挣扎着，血流了满地，身体的温度融入冰凉的土地，随即少年断了气。
三个。可是暴怒的循声者可不会因为食物的充足而放弃狩猎，在短暂的停顿后，立刻追逐起最后的目标。
“你不要，不要，过来。”
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动着，冠信杰没时间考虑，哪怕现在凌林现在倒在地上生死不明，哪怕有机会回头去救一下，但是冠信杰现在都没空考虑那些，脑子中的无数细胞疯狂的运转，身体的肌肉爆发出强劲的力量，全部的信息只给他一个选择，跑，说到底他只想活下去。
“没有信号弹，用手雷也是种不错的选择。”
时间仿佛被冻住，循声者的怒喝与少年的哭喊仍在空气中回荡，不一会，巨大的轰鸣与循声者痛苦的哀鸣传遍了附近。
伴随着蜂翼飞行器的轻微嗡嗡声，沉重的铁锤落在循声者的身体上，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循声者的躯体如同被内部引爆一般四分五裂。冠信杰回过头，甚至有粘液粘在他的脸上。
援兵吗？
突然放松下来的冠信杰如释重负的歪坐在地上，手脚都止不住的打起了哆嗦，眼泪好似加压完毕的水泵，向外喷射着眼泪。
“只剩你一个了吗？现在是什么情况？这不过是临近三级的感染者，怎么会动用四级的救援信号？”
关闭飞行器，嗡嗡的声音也随之消失，一个镇静的女声传入冠信杰的耳中。
没有回答，冠信杰只是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手脚依旧在哆嗦，眼珠止不住的转动着，看来他也意识到了他刚刚做了什么。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这群小屁孩能发出救援命令，但是光凭刚刚的所作所为你就能去军事法庭旅个游了。”
看了看远处依旧倒在地上的少年和面前脸色苍白的小子，她差不多知道发生什么了，程攸冷笑着，她最看不起这种为了一己之私而出卖队友的行为，方才若是面前这个几乎没有受伤的小子去接下那一拳，想必两人都能够得救。不过想归想，该做的事情，她还是必须得做。
一阵微弱的气阀声，飞行器侧面的连接处分成左右两半，程攸拿起里面的急救箱，掰开锁扣，取出里面的药品，虽然说现在条件十分简陋，而且感染者造成的伤口不好好处理，可能会有感染的危险，但是程攸好歹是在战场摸爬打滚数十年的老兵，而且程攸的特职也是十分少见的野战医生，如果这小子忍得住疼的话，程攸甚至能给他做个小手术。
“他死了吗？”
冠信杰呆呆地看着远处一动不动的凌林，程攸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将药液吸入注射器中，她还没有说只是看一眼就能确定人的生死，不过在受伤的情况下，被快要成为三级异变者感染者锤了一拳，就算不死也应该是中暑吧。
“呐，我会进监狱吗？”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你应该进的是少管所，不过你这性质有点恶劣应该会上军事法庭再说吧。”
程攸皱着眉头，少年抖个不停的手使得她不得不半跪下来，用一只手压住再用另一只手注射抑制液，虽然强度快达到三级了，但是孢子的浓度依旧是二级，根据伤口来看，受伤两小时内打上抑制液，基本可以消除感染的风险。
“我爸是冠仕豪，你快联系我爸，他肯定能帮上我的，另外你快去给凌林看一看啊。”
“你是将军的儿子？”
“你快联系一下不就知道了，最好能让我和我爸说上话，这次真是感谢你，之后 少不了你的好处的。”
“少不了我的好处？”
程攸有些意外，首先是那个铁血军王居然会有这么一个孬种儿子，不过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区区一个二级的感染者会发出四级的求救信号，再者是那位统帅临海全军的将军，竟然会犯这种错误——被自己的儿子偷了枪，还跑出来了，按照程攸对冠仕豪的了解，这种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不亚于甲子园棒球队上场后遇到的对手是茶道社之类的。
“大概没救了。”
程攸正在绑着绷带的手停了下来，撇撇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是吗。”
经过片刻的沉默不语，冠信杰似乎是冷静了下来，有些落寞地说道。
“我感觉是我害死了他们。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回去之后怎么面对其他人，还有这件事本身……啊，好痛，你干什么？”
程攸用力的扎好绷带，并且毫不客气的在冠信杰身上摸来按去，到处寻找着剩下的伤口。
“哈？当然是疗伤啊。”
“你这样疗伤是会死人的。”
“这么一点小痛都受不了，你真的是男人吗？”
“是不是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你个小屁孩还真敢说啊？”
“谁是小屁孩啊，看起来你明明更小。”
确实，哪怕程攸的发型遮住了大半部分脸庞，但是稚气的五官还是会让人觉得她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
“年轻真好啊，明明刚刚害死了自己的朋友。”
“……”
“算了，反正擦屁股的是你爹。报告也是别人写，你爱咋滴咋滴。”
“我该怎么做……”
“光是冠仕豪把自己的发信器给你这件事，影响就比较大了，规定上说这发信器是只有四级的人才能用，不过按他的影响力，这些不算是问题，再加上这次引起的骚动也不算大，象征性的把你关个几天，也就过去了，至于你自己的心态，那要看你自己了。”
“这样吗……”
“心理疏导什么的我做不来，过会会有车来接你……聊了这么久，应该也快来了。”
仿佛是回答程攸的话一般，不远处传来了运输车碾压地面的噪声。
“就是这样，我先回去了，暮雨，任务完成，申请返航。”
“收到，正在为飞行器设置导航。”
青蓝色的粒子出现在程攸身后的飞行器下，嗡嗡的声音也逐渐大了起来。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程攸犹豫了一会，身后的嗡嗡声已经很大了，飞行器差不多可以使用了。
“你救了我的命，难道名字都不能告诉我吗？”
“程攸。”
迟疑了一会，程攸还是告诉他了，不知道他听没听清，毕竟飞行器的噪声还是挺大的，不过这和她无关，哪怕是同事的儿子，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任务目标罢了。
“这里是狂蜂，十四点三十分，正在返回临海防卫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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